故 园 □ 饶饶
天水日报
作者:
新闻 时间:2023年05月22日 来源:天水日报

铁堂峡是一条十里峡谷,壁立千仞,直插云天。西汉水谷底拨弦,小径回环崎岖,摩崖临水,有一夫当关之势。
据说蜀国大将姜维与曹魏大军曾在这里激战,壮士挥戈,血雨腥风,豪壮之气直冲云霄。诗人杜甫曾经在这条长峡穿行跋涉,留下了千古绝唱的诗篇《铁堂峡》。曾经的刀光剑影留在了历史的长卷,诗人的喟叹千古回旋,这条秀美的长峡因此多了沧桑的古韵,更有了磅礴浩然的气质。
一
铁堂峡口,一隅开阔之地,傍水而居的是我的故园。
我家住在一条大河边,正如曹文轩所说,这是一个多么迷人的句子。
村落四面环山,绿树掩映,西汉水在南山脚下绕村而流,清流激石,鸟啭鱼欢。进入夏季涨水季,整个村子更是在一片水色里。
“窗含青山千年秀,门对汉水万里清。”大爷爷的这副对联,便是绝佳的写照。
祖辈在村口开凿出一条河道,将西汉水引进村子,一渠清水在村子中央穿行而过,两岸杨柳依依、绿草如茵、野花簇簇。溪水在家门前流过,开门见水,满眼都是清凌凌的流水。
溪水在村子出口的地方连接着我家的磨坊。磨坊是一座古老的小木屋,长满青苔的水车“咯吱,咯吱”,一声声悠悠的转动。水斗翻转,水流哗哗,水珠飞溅,水汽氤氲出一片迷蒙。柳枝浮动,烟气袅袅,傍晚呈现出一派霞映碧水柳笼烟的迷人景象。爷爷把麦子倒进了磨盘,磨盘转动,麦香弥散。母亲和奶奶在溪边浣洗,清凌凌的溪水漫过脚踝,长长的柳枝轻摇鬓间,鸟儿在头顶翻飞,鱼儿在脚下游蹿。
磨坊不远处是我家的院落,房前屋后是爷爷的菜园和果园,挖一个水渠,河水顺着院墙下的水眼流进院子。顺着水渠,清凌凌的溪水汩汩流进菜园,流进果园。株株绿树下、棵棵菜苗下、簇簇花束下清流涌动,房前屋后流水淙淙,一片水光。太阳照射,水色潋滟,斑驳的水影在屋檐下,在老屋古旧的雕花长桌上明灭晃动,炕上炭火炖煮的野蘑菇,散着诱人的香。各色的蝴蝶在花间闹着,房前屋后布谷声声。
水永远在我心里清亮亮地流淌,有关家乡的记忆似乎总是漂浮在清凌凌的溪水上。
二
夏夜,大人们在月辉下洗衣闲聊,孩子们或在水里嬉闹,或在村里捉迷藏。夜深了,随便在爹爹家,或是三大大家睡去了。奶奶的呼叫声却在村里传起,小脚的奶奶满村子寻着我们兄妹,她的呼唤在漫天的星光下,在清凌凌的水波上绵长久远地回响……
磨坊里的油灯常常彻夜亮着,水车转动,磨盘嘤嘤。爷爷随转动的磨盘忙碌着,眉毛胡须沾满面粉,此时的他仿若西汉水上白胡子的仙人。磨坊的油灯透过窗户和溪流,在深夜里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。
磨坊里那盏昏暗的油灯、转动的水车,屹立于风里,不止百年的光阴。它连接着一个个曲折离奇的故事,牵动着一缕缕动人的情思,令人怀念。我没来由地想起《楚辞·渔父》的典故,心里生出这样一幅画面:一个古人坐在沧浪之水的岸边,濯足、濯缨,然后在莞尔一笑后,鼓枻而去。
三
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故乡,但心底里总有一种声音,那是故乡夏夜里蛙的鸣唱,来自门外的溪水边或是房前屋后的果园里。那一声声蛙鸣,厚重欢快,很有节奏。那时还小,大人们坐在饭后的月色里一边闲谈,一边听着此起彼伏的蛙鸣,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欢乐。躺在奶奶怀里数着星星,听着那声声蛙鸣,就想快快长大。未曾想长大后的几十年,平凡而平庸,但那夏日的蛙鸣却始终留在心里。
在温柔的晚风里,在故乡那一湾月色里,此起彼伏的蛙鸣,与虫儿的浅吟低唱,组成夏夜最顶尖的乐队……
月光下,故乡的小院,古旧的土房,房前屋后一树一树的果子,以及坐在院子里纳凉的爷爷奶奶,成了诗。
四
想起故乡的小院,就会想起奶奶。
庭房东侧面一间低矮的土房子,是我家的厨房。大案板,土灶台,占据了大半个厨房,十几口人吃饭,灶台真是大,那口铁锅也大,足足有三四尺。厨房里烟熏火燎,屋顶、墙面黑漆漆的,但在我心里却永远亮堂、温暖。奶奶总是无声地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添柴、烧火、做饭。大人们劳作归来,就可以开饭了,但不管大人怎样辛苦,孩子们总是要先吃的。长长的、细细的面条,在水里翻腾滚荡,雾气蒸腾。奶奶捞出一碗一碗的面条递给孩子们,大人们则在院子里洗漱、整理庭院,等待八九个孩子吃饭。调皮的孩子从奶奶手里接过一碗,三两口吃完,就来讨要第二碗。看着乖巧的孩子还在灶台边眺望等待,奶奶就会笑骂着赶走调皮的孩子,把饭递给锅边等待的孩子。锅里热气腾腾,院里人声欢闹,最平常的人间烟火,却是最迷人的人间温情。
灶膛里烧得极旺的灶火,映着奶奶安详的脸。奶奶烧火似乎有魔法,火钳三拨两弄,灶膛里的火就蹿起来,且越烧越旺。一时间,红通通的灶膛,照亮整个厨房。火“噼里啪啦”地响,像笑声,奶奶就说:“火笑了!”火笑了,就要有客人来了。还真灵验啊,站在厨房门口,眼见着,姑姑提着竹篮子,出现在南山的梁上,再沿着山道走下来。随后,她提鞋挽裤,蹚过西汉水,就从大门里笑着进来了。一声“妈”,院子里的阳光都明媚了,奶奶笑得合不拢嘴。
五
故乡的小院,房前屋后种了很多的树。苹果树、梨树、桃树、李子树,应有尽有。
不得不提的,却是那棵参天的核桃树。夏日里,它枝叶相攀、遮天蔽日,占据了院子的大半个天空。它努力将枝叶伸出院外,让磨坊前的那片空地都变得阴凉。结果后,高处的核桃停在云端,低处的只需抬手就能摘到。等到核桃一天天成熟后,低处的果子早已被过路的人摘走,后来的人只能望着云端里的兴叹。嘴馋且淘气的孩子,捡起石块瓦片投向高处,幸运者击中后,捡起掉下来的那一两个核桃,一溜烟就没了影子。到了秋天摘核桃的时候,那可就热闹了。像是要赶赴一件极大的盛事,全家人都动员了起来。大人们拿着长竹竿站在地上打核桃,几个哥哥则爬上树摇动树枝,一时间,像是天上下起了核桃雨,核桃滚得满院都是。我们看着、笑着,捡拾起散落满地的核桃。
核桃催生了我家一道传统的美食,核桃扁食,那真是人间美味啊!我喜欢,我的父亲母亲更喜欢。可是我的孩子不喜欢,说太过油腻。孩子们怎能懂得,故乡小院里生长的那种独特的醇香的味道。
只需一碗核桃扁食,便又回到故乡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