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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山苍柳

天水日报 新闻    时间:2023年03月20日    来源:天水日报

  □语含山

  今年春节,我回老家和父母一块过大年。正月初五那天,我起了个大早,就是急着要去爬一爬想念了很久的北山。
  我的老家在渭、藉两河交汇的地方。渭河从北部山区中披荆斩棘,曲折前行,硬是在村东头不远处把北山冲断,穿峡而出,向东流出天水。而藉河从西南流来,在村东南汇入渭河。老家的村子就坐落在北山脚下,东临渭水、南濒藉河。北山海拔大约1500米左右,山势初起突兀,半山以上渐次平缓。由于村里的耕地大部分在北山上,当年我务农时,平均每周至少要上两次山,不知在这崎岖的陡路上磨破了多少双胶鞋,流淌了多少汗水。所以,我对北山感情极深,不时想起它,梦里也有它。
  太阳还未露头,周围一片寂静,我独自向山上爬去。朝霜粼粼,衰草遍地,脚下有些滑,我用力把持着平衡,用了近一个小时,才走到半山的“羊路”。所谓“羊路”,大概最初是因为由羊踩出来的吧,但在当时,这是我们上山的必经之路。一抬头,远远望见那棵标志性的大柳树,孤独挺立在晨雾中,威容傲然,老气横秋,怎么树冠几乎没有了?我喘着粗气爬到跟前一看,这柳树已经死了!原来茂密的枝条荡然无存,硕大的树冠蜷缩成几个短桩桩,粗壮的树干上,树皮大片剥落,露出苍白、灰黄的干枯色,老柳树确实已经死去多日了。
  这棵柳树,生长在半山几条蜿蜒细路中间的一个平台上。20多年前我在山上劳动时,它的树干大约高4米左右,直径近1米,长得也端庄,枝条伸展开来,树冠宽度能达6米。春天,我们把它细枝的皮拧下来,做成小喇叭,吹得很响。天气热了,还会把它的枝条拉下来许多,编成柳梢帽戴着玩,也有人选它较直的枝干砍下来做一些农具的把儿,抑或赶牲口的鞭杆。到了冬天,就有人把它的衰枝落叶扫回家填炕。凡是往山上担粪送肥,或者往山下背粮背秸秆的人,都把这里作为站点,停下来,休息一会儿再走,可现在它已经死了。我惊愕地绕着它转了几圈,瞻仰它遍体伤痕、饱经风霜的遗容,若有所失。
  这棵老柳树,从我记事起,它好像就一直这么高、这么粗。那时天水屡遭极端干旱天气侵扰,北山方圆几里之内,几乎没有一棵像样的大树。只有这棵老柳树,孑然屹立,充乎天地。头顶烈日冰雪,身经霜剑风刀,憨憨地渗透出一股坚韧与执着。它的躯干苍劲挺拔,枝梢摇曳姿纵,款款地散发着一腔质朴与敦厚。盛夏,给累乏了的农人遮住骄阳,严冬,给上下山的路人挡住寒风。多少年来,老柳树凭借稳健的身姿,憩倦鸟,抚岫云,下瞰上眺,气定神闲,洒脱地直面山河变迁,世事沧桑,豁然自信,淡然自适。成就了高山之半的一处标识,人们心中的一抹风景。
  慢慢地,天水的雨水渐转丰沛,气候湿润起来,人们不断在这里栽植树苗,没过几年,灰黄的北山上,侧柏、刺槐一片苍翠。
  我伫立在老柳树下,郁郁地望着山下。透过淡淡的晨雾,渭河从左边的山峡中流出,像一根灰黄的带子伸向远方。对面的南山一片深黛,南北两山之间的平川里,东边的麦积城区高楼林立,周围的村庄炊烟阵阵。东西走向的秦麦高速公路沿藉河而上,不时有汽车疾驰而过,一派祥和而生机勃勃的景象。而我,由于老柳树的死亡,心中的些许惆怅,使我久久转不过神来。
  “你这是发啥愣呢?”突然有人在身后发问。我转身,原来是一个远房的本家兄弟也上山来了。我问他:“这么一棵大树,怎么就死了呢?”
  “老了,就该死了。一棵破柳树老死了,有啥稀奇的!这里很冷,你还往上爬吗?”说完,不等我回答,径直又往山上走去。
  “啊……”我想,他说的也有道理。这世间的任何个体生命,都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朵浪花。一些珍贵的古树名木,会被人们重点保护。而柳树,由于太过平凡,太过普通,它的生死,又有谁会关注呢?这就如人世间的芸芸众生,每日每时都有逝去者,“亲属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,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。”人尚如此,况于柳树乎?
  然而,就是这么一棵平凡、普通的柳树,不以身微而自卑,年年春来发新枝。编织绿意,装点关山,岁月悠悠,从不懈怠,把自己微薄的作用发挥到极致,以致力竭身死,无怨无悔。可以说,它既无愧于长它养它的北山,也无愧于赏它享它的人们。它的一生,令我赞叹,它的死去,令我怀念……
  太阳升高了,朝雾化成晶莹的露水,光灿灿一片。我环顾四野,山崖高高,绿畴交错。我记得,当年北山上能种粮的地方都种了粮,村里人一年还是不够吃。现在,满山树木,几乎没有人种粮了,村里人精米细面吃不完,这变化真让人始料未及。老柳树,你有幸见证了这一变化,也应该悟出了这变化的缘由,有这遍山的新树陪伴,也有人还记得你,念叨你,你应该知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