豌豆的春天
天水日报
作者：张维平
新闻 时间:2023年03月20日 来源:天水日报
□张维平
黎明时分，晨光熹微，厨房传来铁铲与锅沿热烈的问候声。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，恰如一声春雷划过村庄寂静的上空。几声鸡鸣狗吠，各家各户的大门“吱呀”一声，次第打开。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星星，弥漫在屋顶的薄雾一动不动，自在而安闲。
紧接着，争先恐后的噼噼啪啪声，吵醒了挤在火炕上熟睡的孩子，一缕诱人的豌豆清香，从厨房晃晃悠悠飘荡出来，迅速塞满了庭院的各个角落。
孩子揉揉惺忪的睡眼，顺手把一粒豆香揽进鼻腔，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，瞬间忆起今天是“二月二”炒豆节。
孩子清醒了，七手八脚扯过覆在棉被上的旧棉袄裹在身上，钻出被窝，跳下炕，一股寒气从结满垢痂的后襟，直窜上脊背，孩子顾不得这些，趿拉着布鞋奔进厨房。
母亲把最先炒出来的黄豆盛在笸箩里，放在案板上，孩子急不可耐地伸手抓了一把，“哎哟”一声，旋即收回手，留在指间的两个，从右手翻进左手，抛进嘴里，“嘎嘣”一声，齿缝间蹦出混合着熟香的热气。母亲一边翻炒锅里的扁豆，一边叮咛孩子小心烫嘴。孩子转身瞅瞅锅里，有点沮丧，看来他们期待的大豆在上学之前，是出不了锅的。
姐姐从笸箩里抓了几把黄豆塞进花棉袄的一只口袋，再从簸箕里抓了两把刚出锅的扁豆，塞进另一只口袋，背起书包，一头扑进灰蒙蒙的晨雾。
妹妹依着姐姐的样子，随后出了门。弟弟欲言又止，嘟着嘴，紧紧跟在身后。
母亲把最后出锅的大豆端到奶奶炕头，嘱咐奶奶穿成串。孩子们要每人有一串，再穿两串足足一膀子长的，送给二娃对象。奶奶应允着，从针线笸箩里取出大针和细麻绳。每穿一串，嘴里还念叨一个孩子的名字。
二娃去年秋天定了一门亲事，女方是邻村的姑娘。依当地风俗，凡是定了亲的新亲戚，男方必须要在每个重要节日，去女方家“追节”，也就是送给女方代表节日特色的礼物。二月二自然还是送大豆最显体面，而且，大豆需得穿成串，表示重视和诚意。
晌午时分，父亲拉着二娃，在院子里推了头，换上干净的衣裳，背上母亲准备好的礼物，“追节”去了。中午回家，孩子们每人分得一串不及半边膀子长的豌豆串。姐姐舍不得吃，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，妹妹和弟弟的大豆塞进书包，过一会儿掏出来看一眼，忍不住轻轻咬一颗，酥糯的豆香从舌尖滑过喉咙，产生了奇妙的诱惑。
半月或一月后，妹妹和弟弟的豆子早吃完了，姐姐拿出干脆、松散的豆串，牙齿扯断麻绳，分给弟弟妹妹两个，再两个。
若干年后，孩子们长大了，妹妹和弟弟每每说起姐姐分豆子的情景，感慨万千。姐姐成家后，有了自己的孩子，有了自己该操持的节日。斗转星移，大豆不再是二月二的独宠，节日也失去了当年轰轰烈烈的气势，但姐姐给弟弟妹妹留豆子的习惯，一直没有变过。
午饭是豆芽炒腊肉粉条，豆芽是母亲亲手生的，腊肉是父亲去年腊月挂屋檐下经冬晾晒的。孩子们端起碗，就着母亲烙的薄饼，大快朵颐。
父亲放下碗，在院子里支起一个简易的理发摊，先给弟弟理完，再由母亲把父亲稀疏的头顶推平，给姐姐和妹妹象征性地剪了剪刘海和发梢。母亲说：“二月二，剃龙头，一年都有精神头。”他们深信不疑。午饭后，摇摇欲坠的天空，飘起若有若无的细雨，母亲抬头看了看天色，折进屋子，从油漆斑驳的木箱里翻出一家人的夹衣，缝缝补补、裁裁剪剪。
二月二过后，春天的脚步就近了，孩子们穿了一冬的棉衣该换了。母亲只有在阴雨天气，不能下地的日子，才能腾出手捯饬针线笸箩。
父亲披上旧棉大衣，扛上铁锨，走出门，顺着地埂走进田地。春寒料峭，牛毛一样的细雨钻进他的脖子，他拽紧衣领，从肩上取下铁锨，稍一用劲，插进地头，直起身，极目远眺。向阳坡上的麦苗已泛起浅浅的绿意，天地间笼罩着湿漉漉的烟雾，迷迷蒙蒙，像早起孩子惺忪的眼睛。
今年应该试着种几片大豆，明年二月二，孩子们就有豌豆吃了，父亲心里想着，蹲下身，攥起一把潮湿饱满的泥土，凑近鼻尖，泥土特有的味道，让他的心底生出莫名的安心和满足。
来年二月二，孩子们的脖子上，每人挂着一串长长的豌豆串，远看，像时间留在记忆疤痕上的念珠，虽久经时光摩挲，仍粒粒饱满，且一往情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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