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山寻耳记
天水晚报
作者:高峰
新闻 时间:2025年04月11日 来源:天水晚报
□高峰
清明前后的雨水总是体贴,前日还缠着人脖颈的料峭春寒,被几场透雨浇得松了筋骨。晨起推窗,后山笼在薄纱里,松针尖挑着水珠子,空气里尽是嫩蕨破土的腥甜。忽然想起这节气该是木耳生发的时候了,竹篓未及挎上肩,倒先听见咕咚咽口水的声音——去年此时腌在坛子里的酱爆木耳,此刻正在记忆里噼啪作响。
踩着松软的腐叶往山阴处寻,青冈栎的枝丫横斜在雾里,像蘸了淡墨的笔锋。俯身细看,树皮皲裂处果真缀着些黑亮的小耳朵,拇指盖大小,边缘打着卷儿,像是偷听了春雨的私语,羞得蜷起身子。用指甲尖轻轻一掀,软滑的胶质触感,倒像是从老树躯干里渗出的墨玉。这时候的木耳最是鲜嫩,沾着晨露水灵灵的,稍不留神便要在篓底铺出片片暗云。
记得幼时随母亲采木耳,总嫌那些黑黢黢的菌子不如红菇艳丽。母亲便教我对着阳光举起木耳:“你瞧这薄胎,透得出人影呢。”果然,日头穿过半透明的耳片,经络如涟漪般舒展,倒像是把整个春天的光都收在褶皱里了。背阴处的老树桩上有时会遇见“耳王”,巴掌大的耳片层层叠叠,倒像是老树生出的玄色牡丹,采时需格外小心,稍用力便碎作春泥。
将新采的木耳浸在水中,它们便活泛起来。蜷缩的耳片次第舒展,边缘泛起绸缎般的波光,清水渐渐染作深色。灶膛里的松针噼啪炸响时,铁锅已烧得泛青。新榨的菜籽油滚了,抓把蒜末爆香,木耳裹着水珠跃进热油里,顿时腾起带着山野气息的白烟。讲究的人家会撕成小朵,我倒觉得整片下锅才不辜负那云卷云舒的模样。添一勺黄豆酱,撒几粒阿婆晒的野山椒,临起锅前沿着锅边淋醋,酸香激得耳片脆生生打战。
暮春的饭桌上,这盘酱爆木耳总能把四邻的猫儿都引来。黑亮的耳片裹着酱汁,咬下去先是脆,继而渗出树汁的甘,最后辣味才慢悠悠爬上舌尖。我最爱用木勺舀了酱汁浇在米饭上,乌油油的饭粒竟比鱼肉还馋人。
前日见集市有人卖椴木培植的厚耳,整齐码在保鲜盒里。称了半斤回家,温水泡发了两个时辰不见舒展,下锅一炒成了黏糊糊一团。这才念起山野的馈赠原是娇气的,离了带着青苔的老树,再好的品相也失了灵魂。
窗外的雨又淅沥起来,后山的青冈栎约莫又生了新耳,想来这山野木耳非得经了春雨的浸润,松风的摩挲,才能把草木的精魂化作舌尖上的清欢。
(摘自《金陵晚报》)